夏日宜冰，禁爱
鱼惊予
夏日致郁短文
1
那人在门外转了很久。
烈日炎炎之下，他把脚下的灰尘都要磨干净。
黏腻潮湿的空气糊在脸上，染湿发丝，严丝合缝地贴在额头上，那头上还带着一顶遮阳帽。
他仿佛不怕热。
玻璃窗后面一只橘猫毛发顺滑，蹲着舔了舔爪子，对眼前的陌生男人毫不关心。
推门走出两个姑娘，同样的大波浪红唇，白短袖A字裤，看起来像是双胞胎。
人手一杯冰镇西瓜汁，一出门偏遇上了热流，蒸的杯身都是冰水。
冰水顺滑滴在地上，形成一粒饱满的圆心。
男人来不及擦汗，扶住手中的单反，刚按下快门定格时候，那滴水已经消失不见了。
2
他抬头看了一眼店名。
——温热。
是一看到名字就不愿意在夏天进去的店。
但他还是推开了玻璃门。
3
猫已经躺在地上了。
迎面而来的凉气扑在他的脸上，将肌肤一寸寸抚摸，但他不太爱这种空调里面的冷气。
柜台上只站了一个玩手机的小姑娘，见人进来才放下手机。
他一步步往前走，便一步步逼退冷香。
似乎满屋子都充满着他的汗味。
小姑娘微微皱眉，但还是礼貌询问：请问您需要点什么？
他在点单区站定，手指微微划过菜单。
4
冰镇西瓜汁。
他的手往下滑，眼神却瞥向了吧台里面看书的人。
先生，是要点冰镇西瓜汁吗？
他回神，原来手指停在这里了。
摇头，复又往下看。
——那边看书的人，坐在花藤树下，猫躺在一边。他的手里握着一本红色封面的书，他睁大眼睛，仔细才看清楚书的名字：《悲惨世界》。
5
需要点一杯招牌奶茶吗？
他再次回神，还是摇头。
手指收回，唇部蠕动，最终还是掏出手机开始打字。
一杯梅子汁，不加冰，谢谢。
他的手机字体很大，小姑娘一眼就看明白了，但还是重复着问了一遍：一杯梅子汁。
打完小票之后，小姑娘转身，突然惊了一下，立马往花藤那边叫了一声：老板！没有梅子了！？
看书的人头也不回，说了一句：没有就换一杯！
小姑娘也没办法，只能看着点单的男人。
意思很明确了。
她也没办法。
点单的人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对方的眼神，快速打字。
一杯鲜榨西瓜汁，不加冰，谢谢。
小姑娘看完说：我们家西瓜汁都不是鲜榨的。
6
许是因为这次点单太过荒谬，没听见声音还能听见对话，那看书的老板终于放下书起身。
他一直低着头，再次打字：那么鲜榨的水果汁有什么呢？
有，西瓜汁。
这次的声音变成男性。
他哑然抬头：不是没有西瓜汁吗？
老板眼角带笑：原来你会说话。
老板的眼睛是他从未见过的，好像饱含城府，又清澈的像个孩子。
一秒之后，他还是低头，心中狂跳不已。
他居然主动与陌生人对视了。
7
帅气老板从冰箱里拿出一颗圆滚滚的西瓜。
小姑娘低声抱怨：这不是买了我们自己吃的么？
老板只当没听见。
刀锋沿着西瓜深沉的纹路走动，炸开来，是成熟香甜的气息。
点单的人轻轻吸了一口气。
老板突然出声问：这西瓜可以么？
他闻声抬头，只将目光留在红彤彤的瓜瓤上：可以。
老板笑了，说：你可真有意思。
他极力想要露出一个微笑，到最后还是脸颊酸痛，但他搜寻遍了表情库，硬是没想起来该怎么对人微笑。
8
西瓜汁没加冰。
老板递过来的时候，突然开口：温哲锐。
他接过西瓜汁，被常温烫了一下手。
温哲锐补充道：我的名字。你呢？
9
那杯西瓜汁就像是它的颜色一样，灼热、像夏天。
将他的手烫的一惊。
我叫易凉。他在心里说了千万遍，但面上总是做不出来和善的表情，他将西瓜汁捧在手里，匆匆离去。
不知道这家店有没有配送服务，易凉懊悔地想。
10
易凉走出门，重新被太阳炙烤。
好讨厌的夏天。
喧嚣的蝉鸣、路上来往稀少的车流、还有太阳伞下打量的目光，一切都诉说着夏天的可怕。
易凉把帽檐往下压，那杯西瓜汁已经随着外部温度加热，他不敢喝，怕烫嘴，也不敢回头，怕有人看。
飞快走到屋檐下，将单反捧起来吹气，给它降温。
但没办法，机身已经有些烫手了。
易凉想，完了。
进空调屋的时候太过决绝，全然忘记它还戴在身上，怪不得全身都不喜欢空调的冷气。
11
易凉回到小旅馆，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单反有没有损坏。
他住的旅馆很小，只有两层，房间里面还没有卫生间，易凉站在窗户边，发觉相机没事，心里才松了口气。
突然想起西瓜汁还没喝。
西瓜汁入口已经熟透，细碎的瓜瓤未能在口腔停留。
易凉靠在窗户上，看着玻璃上落的灰，突然想起【温热】老板的那双眼睛。
12
易凉从不在一个城市停留很久。
这个小县城，是易凉来的第二次。
县城不大，一天就转完了，易凉只拍风景，拍够了，自然也想着回去。
但就是这么巧，易凉站在河边看见了对岸的温哲锐。
匆匆而过，甚至没看清他的脸。
但易凉就是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一路跟着他走过河岸上了石拱桥，穿过花巷，他走进了一家奶茶店。
易凉以为他要去买奶茶，在门外等了好久也不见人出来，于是假装路过。
幸而是玻璃门，一下就看到坐在凉亭花藤下的他。
头顶是紫藤萝，如瀑。
下面躺椅上坐了位穿白色短袖的男人，手里头拿了本书，看不清封面，只知道是红色。
那一刻易凉突然去寻他的相机。
13
想拍他。
产生这个想法的易凉先把自己吓了一跳。
这么多年过去，从那个人离开之后，易凉第一次产生了想拍人的念头。
14
不行。
不能随便拍人，会被骂。
但心里还是有冲动。
也有纠结。
易凉于是留在这个小县城。
——在他最讨厌的夏天留下。
每天都要在【温热】门口溜达几次。
但他没有勇气进门。
他心里不断告诉自己：不要害怕，与人交流很简单。
可他心里的刺越长越大，将心口扎的献血淋漓。
他在献血中爬行。
15
他总会在梦中梦见那一树紫藤萝。
那日匆匆一瞥，竟然成了心魔。
心里有个声音在尖叫、呐喊。
如同窗外的蝉鸣。
他下定决心走进【温热】的那一刻，心里全然静了下来。
易凉看不懂自己了。
他在窗户边站了很久，对面没有住户，面对着山水，他第一次没有了拍照的想法，夕阳余晖全无时，易凉还在想：原来他叫温哲锐。
可他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易凉。
我……叫……易凉。
他努力练习这句话，说的很慢或者有时很快。
对着空气，他能说得很好。
但易凉知道，如果对上他，自己或许又会变成哑巴。
不对，不是或许，是肯定。
16
西瓜汁并不好喝。
不太甜。
但易凉本来也不爱甜食。
还是梅子汁好喝一点。
梅子的酸爽适合酷热的夏日。
易凉打开手机，开始寻求帮助。
17
易凉：55，你在吗？
严午后：爸爸在！
易凉：我这次见到他了。
严午后：你和他说话了？！！
易凉：嗯。
严午后：可以啊！！！你居然能主动和人说话！而且是陌生人！
易凉：我觉得……
严午后：觉得什么？
易凉：不是我主动说话的。
严午后：？？？
易凉将事情简单描述了一遍。
严午后：什么？他主动问你名字？
易凉：是。
严午后：这个人你先别接触。
易凉：为什么？
严午后：不为什么，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易凉：听。可我
严午后：怎么？
易凉：可我真的很想拍他。
严午后：唉，拿你没办法，这样吧，金钱交易最干净了，你直接问他租，怎么样？
易凉：租什么？
严午后：你就跟他说，租他当模特，问他多少钱，这样他收了钱也不会为难你，你拍完了就赶紧回来！
易凉：好。
严午后：不行不行，你还是发定位给我，我不放心，等我来找你。是L城吗？
易凉：我可以。
严午后已经不回复了，易凉猜测他一定是订票去了。
18
严午后和易凉一起长大。
对易凉来说，是兄长一样的存在，也是唯一的朋友、最好的朋友。
特别是发生那件事之后，严午后基本上成了易凉最依赖的人。
严午后有一个自己的小公司，不算大，但至少不用依靠父母。
19
易凉把字打在手机上，做好准备。
明天要把包背着。
这个小旅馆只能去公用洗澡间，易凉抓了抓头发。
明天要去见他，不能这么臭。
易凉还是找了衣服出门。
公共洗澡间在走廊尽头。
还没走近，易凉就闻到了浓郁的烟味夹杂着尿骚味。
走廊上还有脏水。
易凉皱皱眉头。
小心翼翼避开，里面走出来一个光头，赤着上身。
易凉把头低下，突然感觉手臂被碰了一下。
心脏又开始飞速跳动，收缩时还有痛感。
易凉不敢抬头。
你是要去洗澡吗？
易凉听见他问。声音还算温和，易凉点头。
光头粗糙的声音传来：淋浴坏了，出的水特别烫，注意一点。
易凉愣住，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谢……谢。
光头呵呵笑了两声，踩着人字拖哼着歌往回走。
易凉长舒一口气，走进洗澡间。
20
有些脏。
但可以忍受。
太阳晒过的地方被汗水已经洗过一遍，打上肥皂的时候，有轻微的刺痛感。
这不算什么。
易凉洗完澡从包里掏出一盒凡士林，涂抹在脖子上。
21
易凉睡觉得把灯打开。
黑暗会让他觉得有窒息感。
医生说，这是他的心理作用。
严午后说：开灯就开灯，又不是出不起钱。
严午后不心疼钱，虽然他经常没钱。可能与他的金钱观念有关吧，他说，人生在世，活着开心就好，钱没了可以再赚。
易凉会偷偷给他存一些。
22
旅馆的窗帘很脏，易凉要将它拉紧。
易凉闭眼前想的是，明天找他拍完，就可以离开这个地方。
23
天刚亮，易凉就睁开了眼睛。
实际上从四点就开始断断续续的睡，好像睡着了，又好像醒着。
昨晚上又做了那个梦。
易凉惊醒的时候，手上已经被自己的指甲挠出了几道红印子。
从包里面摸出指甲钳，仔细将指甲剪掉。
24
七点，易凉吃完了面包。
冲了一个小时电，易凉八点出门。
估摸着这时候应该开门了。
【温热】很像是花店。
跟易凉见过的所有奶茶店都不一样。
所有的花藤，还有猫。
玻璃门从外面被锁上。
这时候还不大热。
易凉蹲下来，看到花藤下躺椅上睡了一只猫。
有点像宫崎骏的漫画。
静谧美好。
相机在包里，易凉于是只拿手机拍了一张。
25
八点半左右，这条巷子逐渐热闹起来。
易凉躲在店门转角处，二楼种了一盆吊兰，长长的枝条垂下来，挡住了易凉的脸。
快九点的时候，易凉看见昨天那个小姑娘过来开门。
易凉看她进门，才跟着进门。
小姑娘刚围上围裙，见着人还有些惊讶。
你买奶茶？但现在什么都没有。
易凉摇头，拿出手机举起来给她看。
小姑娘小声嘀咕：原来是昨天那个怪人。
屏幕上写着：不买奶茶，找老板。
小姑娘看完砸了咂嘴：你找老板作什么？
易凉打字：谈生意。
小姑娘说：那你等一会儿吧，老板还没起床。他一般得十点多才起床吧。
易凉点头，心里很想去把那只猫赶走，然后坐上那张躺椅。
可他不敢，于是只正经坐在靠里、离花藤最近的那张桌子。
这个位置是易凉最满意的位置，离窗户远，外面经过的路人不会注意到他，柜台前的小姑娘也不会看到他。
唯一的缺点就是，正对着一个摄像头。
26
易凉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他等了温哲锐一个半小时。
温哲锐出现的时候，易凉看了一眼时间，十点三十五。
温哲锐是从花藤后走出来的，原来那里还有一个楼梯。
他睡在上面吗？
好奇怪，还让人把门从外面锁上。
27
温哲锐看到易凉也愣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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