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先于大脑反应,墨卿砚“啊——”地尖叫,突然往前一冲,原本就握在手心里的刀狠狠一送,下一刻整个刀身都没入了男人的腹部。
“唔——”男人显然没想到已经跑了的小姑娘会打了个回马枪,甚至在他还没来得及防备的时候就送了他一刀,剧烈的疼痛席卷全身,他一把抓住墨卿砚的手腕,目光凶狠残暴,似要吃了她似的。
墨卿砚被男人可怕的面容吓坏了,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却抽不动,干脆低头狠狠咬了一口。男人吃痛松手,墨卿砚趁机拔出了刀子,然后又捅了进去,一次、两次、三次……她不知道自己捅了多少刀,直到满手鲜血,衣裙上也血迹飞溅,她才脚一软,后怕地坐到了地上。
男人死了,死得比前两个更加不甘心,这死亡来得太快,他还没做好反应。
墨卿砚大口大口地喘气,一个气息不顺,就呛得咳嗽了起来。她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却又受不了空气中到处弥漫的血腥味,那味道让人几欲作呕,偏偏脚又动不起来了,她的力气在方才全部耗尽。
“本来还觉得你是胆小鬼的,原来是我看错了。”清亮的声音近在咫尺,墨卿砚激动地抬头,却是谨言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
“谨言,你,你没死?”看到了谨言,墨卿砚突然间就来了力气,她飞速跳起,踩过男人的尸体冲到谨言面前。
谨言比她更加狼狈,蓝袍上又多了一根箭矢,插在了肩头。
“死不了。”谨言故作轻松,“这不是没事么?”
“谁说没事的!”墨卿砚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看你,都受了这么重的伤,想想也疼。呜呜,方才看你没出来,还以为你被他杀了,我害怕,也不知道怎么了就一头热地冲了过去。呜呜,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
谨言原本就有些头昏眼花,这时候被墨卿砚一哭一闹,头更疼了,索性用没受伤的那只手一把揽过她,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小声安抚:“丫头,你吵得我头疼,安静点啦。”见墨卿砚立刻闭嘴,只是低声吸气,他无奈地叹口气,“我没事,真的死不了。我屏了气,他以为我死了,就没下杀手。”
“可你说你中毒了。”
“我有无尘道长给的药,吃下去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无尘道长是谁?”
“你不知道吗?”谨言奇怪地看着她,“他可是我们梁国最厉害的毒医。”
谨言摇头,她的家人从未提起过这样一个人。她好奇地打量着谨言那张银色面具,暗暗揣测他的身份,若他说的是真的,那他究竟是以什么样的身份能得到那位道长给的药丸。
“还哭吗?”谨言温柔地笑,少年的声音如流水一般淙淙作响,在墨卿砚的耳中放大后竟然如有回音般重复不停。
她摇了摇脑袋:“不哭了。”还很不好意思。她觉得今日在谨言面前真是把几辈子的脸都给丢尽了。
“这次换我扶你来走,你需要赶紧拔出毒箭。”她担心地看着谨言身上的两支箭。
谨言本想说不要,但越来越无力的身子却提醒他不得不暂时依靠这个没什么力气的小姑娘。才走了几步,谨言就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终于支撑不住,在墨卿砚急切焦虑的呼唤中一头栽了下去。
混蛋无尘,你给我的是假药吧?
墨卿砚抱着谨言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她不能,她要去找人,她要请大夫来给谨言疗伤!她深深望了谨言一眼,强压下想要揭开面具的冲动,转身朝巷口跑去。
刚跑到街上,还没停稳脚跟就有人一步冲了过来,一把抓过她把她死死抱在怀里:“三娘,你去哪了!”
被人挤压得呼吸不畅,墨卿砚只觉得好难受,扭动着身子挣扎,头顶上的人这才放开了她。墨卿砚仰望着那人,发现是大舅娘耿氏。
“哇——”墨卿砚发现是亲人后主动抱着不肯撒手,不管不顾地痛哭了起来,“大舅娘,三娘好怕,好怕……”
“三娘不怕不怕,舅娘带你回家。”耿氏心疼得一塌糊涂,稍稍拉离了墨卿砚,这才发现她身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迹。
“这是怎么了!”耿氏忍不住惊叫,“三娘你受伤了?”
“不是我不是我。”三娘拼命摇头,一把抓着耿氏就要往巷道里走,“大舅娘你快来,谨言要死了!”
耿氏听得稀里糊涂,正好这时又有寻找墨卿砚的蒋家人出现,他们跟随着墨卿砚跑到了巷道里,一路上连续发现了三具南黔人的尸体,可是原本应该昏迷不醒的谨言却不知所踪。
“谨言?谨言!”恐惧弥漫四肢,墨卿砚发了疯一般在巷道里奔跑徘徊。没有,没有,还是没有!那个眸如清水的银面少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墨卿砚颓然地坐在地上,泪水布满了整张脸。她本想等他醒来后就告诉他,她是翰林院侍讲墨长风的嫡女,是忠信侯的外孙女,建文伯是他大舅舅。她还想告诉他,她想和他交朋友,很好很好的那种,应该怎么说?哦对对对,是生死之交。
可是,人不见了,一片衣角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地走了,她甚至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
蒋家人讲义气,在送墨卿砚回墨府后答应她会不遗余力寻找那名叫谨言的少年。墨卿砚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三日,蒋家终于又来了人。
“在乱葬岗发现的,身高同你说的差不多,衣服也吻合,面上还戴着银色面具。”
“当真?”墨卿砚红着眼问道。
“若你描述无误,该是真的。”来人还是耿氏,她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好不容易找到了三娘的救命恩人,竟然已经殒命,还被人丢到了那种地方。
“我能去看看他吗?”三娘小心翼翼地问道。
耿氏面露不忍:“那孩子怕是不希望你看到他那模样的。”
墨卿砚黯然,不再提这个要求,最后问了一个问题:“他长得,好看吗?”
耿氏一噎,半晌才答道:“自然是好看的。”
“那就好。”墨卿砚哽咽。
对不起,谨言,永别了。
第3章 三年后 冬日里的太阳总是较晚才升起,墨卿砚醒来时天还是乌漆墨黑的,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五指,只能看见个模糊的影子。屋里值夜的丫鬟霜月还未醒来,在屏风后的小榻上睡得极香,还能隐约听见微弱却均匀的鼾声。
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丫头。
墨卿砚的屋子不同于同龄人的厢房,她的屋里几乎不放什么无用的摆设,一物一什都能讲出它的作用来,也因此,墨卿砚的厢房显得更加空旷冷清。她的丫鬟们都不太爱值夜这活儿,因为夜晚睡在这屋里,总会觉得有些胆寒,容易想些有的没的。
厢房外面有一棵参天大树,也不知是这宅子上代还是上上代的主人种的,到了如今已经是相当粗壮茂盛的一棵。夜里有月光的时候,这树就会透过花窗照进屋来,投下斑驳的影子。黑影绰绰,风声萧萧,半夜醒来的丫鬟们总会觉得那随风摇动的树影像个妖怪一样,随时都要吃掉她们。
人们总是畏惧黑暗的,黑暗会蒙住双眼,黑暗会吞噬一切。那些半夜醒来的人们总是会产生错觉,仿佛床前站着黑白无常,手持锁链,面无表情地等着来收自己的魂儿。
这世间真有黑白无常么?谨言他,是否见过他们?
墨卿砚苦笑,三年了,她还是没法忘记当年发生过的事情。那一晚她的恐慌她的激动她的内疚,这三年始终在折磨着她,提醒她有个名叫谨言的少年因为她而埋葬地下。
屏风背后的霜月翻了个身,却是醒了。墨卿砚这才发现,她盯着黑漆漆的床顶竟然发呆了小半个时辰。
“霜月。”墨卿砚唤了一声。
随后便是一阵窸窣声,然后有人从屏风后转了过来。霜月拉开床幔,小声喊道:“小姐,可是醒了?”
“嗯。”墨卿砚坐了起来,“先给我倒杯水来,有点渴。”
“是。”霜月说,“被窝外面冷,小姐您还没穿衣服,别着凉,先躺回去。”
“太小看我了,我的身子骨没那么弱。”
霜月笑而不语,直起身去桌子上找茶水。水自然早就凉了,她提着水壶去了外面,顺便看看其他丫鬟醒了没有。掩上门的时候,她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
每年的这一天,小姐总是醒得格外早,又睡得老老晚。
“小姐——”有人扑了过来,墨卿砚一个激灵,裹着被子就往里滚了滚,果然来人扑了个空,整个身子半趴在了床边上。
“诶?怎么这样啊小姐,人家可是很期待给你来个早安拥抱的。”那人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墨卿砚。
墨卿砚揪着被子,一脸警惕:“春菊你别乱来,本小姐高贵矜持,怎、怎么能和你拥抱什么的!”
“又来了又来了。”春菊笑嘻嘻地搓搓手,“小姐总是那么害羞,春菊就是喜欢小姐这一点。”
春菊是墨卿砚身边的另一个大丫鬟,此人是朵大大的奇葩,墨卿砚犹记得一年前她刚进府的时候,抖着胸前两朵霸王花对她说道:“奴婢唤春菊,春天的春,秋菊的菊,叫秋菊!啊不对,是春菊!”一句话就暴露了她原来的名字。
“好好的叫你的秋菊,为何要改名?”墨卿砚好脾气地问道。
“这个嘛——”春菊摸了摸后脑勺,“叫秋菊的人太多了,要标新立异。”
墨卿砚觉得好笑:“你也知道标新立异?你念过书?”
“诶?小姐您太小看我,不是,奴婢了!奴婢怎么可能没念过书嘛!不瞒您说,当初在司人坊,奴婢学字比旁人都快,阿娘都夸我,不不,是奴婢。”司人坊是京城专门买卖奴仆的人牙行,至于春菊口中的阿娘应该就是司人坊里的牙婆了。
墨卿砚当场大笑:“你阿娘肯定对你恨铁不成钢,瞧瞧你方才的模样,规矩都学会了么?”
“会的。”春菊嘟着嘴,显然也意识到方才总是不小心说错话。
看春菊小狗一样难过的眼神,墨卿砚莫名的就心软了。她身边端庄沉稳的丫鬟很多,但春菊这样的还真没见过,一时间觉得颇为有趣,就把她留下了。
不过很显然,现在她后悔了。
“春菊姐,你就别缠着小姐了,还不伺候小姐穿衣裳?回头小姐要是冻着了,夫人会扒了你的皮。”霜月拎着茶壶进来了,很无奈地看着春菊又在上演每天早晨必有的一番折腾。她比春菊资历老,但是年龄要小两岁,自己也不愿意摆什么架子,对着春菊总是会喊一声“春菊姐”。霜月对谁都和和气气,府里不少丫鬟小厮都喜欢她。
“啊,霜月,茶水来了?”春菊扭过头,跳了过去,一把抢过茶壶,“我来我来,我来喂小姐喝茶。”
墨卿砚眼角一跳,赶紧说道:“春菊你去给我寻件素色的衣裳来,就那件艾绿色冬袄吧,一会儿我要出府。”
春菊看了看手中的茶壶,又看了看一脸坚定的墨卿砚,虽然很不甘心没能亲手为小姐倒茶,到底还是将茶壶递回给霜月,乐呵呵地去寻墨卿砚说的那件衣裳了。
“小姐您就惯着她吧,这性子回头指不定就闯了祸来。”霜月抱怨道。
“你嘴上这么说,平日里与她最为交好的不就是你么。”墨卿砚笑着戳穿。
霜月扭头:“奴婢不跟小姐说了,奴婢明明在说正经事呢。”
墨卿砚含笑看着霜月,这时春菊又取了衣服过来,在两人的伺候下,开始收拾打扮自己。
“小姐,这衣服太淡雅了,不适合今天这节日啊。”帮墨卿砚系上最后一根系绳,春菊忍不住劝道,“奴婢看到箱子里有件去年底刚做的朱红色冬衣,不如换了那一件?”
“春菊姐!”霜月看到墨卿砚脸色突然便黯,赶紧打断她,“小姐爱穿什么就穿什么,再说今日人人都兴穿红色,咱们小姐这身打扮反而好认一些。”春菊不知道三年前的事情,若是让她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让小姐伤心难过了可就不好了。
“这件挺好的。”墨卿砚将刚才一瞬间的黯然掩盖住,笑着说,“这也是娘亲看中的颜色,穿了她只会高兴。”
小姐的话就是圣旨,春菊立马乖乖闭嘴了。
“小姐是先去给夫人请安还是先用膳?”霜月问。
墨卿砚想了想,说:“先用膳吧,过会儿请了安就直接出府去。对了,去给我备辆马车。”
春菊好奇地问:“小姐是要去忠信侯府么?”
墨卿砚点头:“是啊。”
“这么冷的天?”春菊有些惊讶,“晚上表少爷表小姐他们定会来找小姐去看花灯,横竖会见到,何必这么大早的就过去一趟?”
“你再啰嗦,一会儿就不带你去了。”墨卿砚瞪了她一眼。
春菊立刻换上可怜的模样:“别啊,小姐,春菊好想去的。”
“看你嘴贫。”霜月戳了戳她。
墨卿砚笑而不语,有些事情她也不想到处去说,三年前的事情春菊迟早会从别人那听来,她也拦不住,但是让自己去提起,也是万万不可能的。
墨卿砚胃口很好,早饭总是会吃得很饱,食欲大开的时候一顿能跟大郎一样也是常有的事。吃过早饭她便领着两个丫鬟去了正房,还没进屋就听见屋里有人在大声争吵。
“脱。”略显冷淡的声音。
“不脱!”更加激动的声音。
“到底脱不脱?”冷淡中加了一丝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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