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都审核好了。” 他这次没再给应隐闹脾气的机会,径自挂了电话。过了会儿,管家果然来问:“应小姐,您的摄影和化妆团队……” 应隐两手插进中,让上浮的血压冷静了两秒,才语气如常地说:“让他们进来吧。” 晚上十点上妆工作算什么。不算什么。她拍戏多少个大夜都熬过来了。 打开门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亲切的笑容,一如既往:“辛苦你们了,这么晚。” 三个工作人员,拍照的,打光布光的,负责妆造的,手里都提着器材,只能把头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没有……” 身后跟着庄缇文,小姑娘今晚上是真成她的专员了。应隐对她点了点头,也不客气:“阿文,你去跟酒店订一点宵夜甜品。” 庄缇文很到位地问:“几位是想吃海鲜烩饭,还是意面呢?这里的海鲜烩饭、墨鱼汁意面都很地道,当然,海南鸡饭也是不错的选择。” 三人点了单,庄缇文便带着管家下去了。应隐将套房内所有的灯都打开:“我们快事快办,我这边化妆,你们那边同步找地方布光,怎么样?” 摄影师比了个“OK”的手势,带着助理去选点布光。 庄缇文带着餐点回来时,妆已经化得差不多了,应隐让他们先吃宵夜再开工。三个人在餐厅里吃得静悄悄的,为这套房的华丽而咋舌。 应隐坐在阳台边的椅子上,阳台门被揿开了一道缝,有雨后夜风涌入,风里隐约浮着环岛前散场告别的声音,和一辆又一辆车子离开的引擎声。庄缇文想找东西给她御寒,瞧见羊绒披肩,便抖落开了,“咦”了一声:“这个香味……” 应隐回过神:“你知道是什么香水么?” 庄缇文微笑摇摇头:“不知道,不过我在邵董身上闻到过。” “邵董?” “就是商邵,”庄缇文解释,“一般我们默认商董是指商檠业——就是邵董的父亲,其余人用名字做前缀,方便区分。” “你对他很了解。” 庄缇文面色一变,但很快地否认:“不,我只是因为在陈董的董事办,所以略有耳闻。” 能闻出香水味的关系,想必不会很浅。应隐猜出她有所隐瞒,但没有深究,问:“陈又涵一个月给你开多少?” 庄缇文报了个数,也不高,就是普通专员的薪资。应隐点点头,刚好摄影师用完餐,两人便没了下文。 明星跟奢牌的关系永远是上下游的,何况是只做高定的高定坊。官宣图只用四张,但至少得拍个十几张供选。应隐从客房拍到走廊,继而下楼。西餐厅已经布置好了,要营造出那种出行前用餐的chill感。 经过窗口时,窗户玻璃上凝着露水般的雨,应隐心念一动,对摄影师道:“我们去路灯下拍好不好?” “但外面有小雨。”摄影师犹豫了一下。 应隐却已经推开了通往户外的白色玻璃门:“试试看。” 户外园林是充沛的热带气息,散尾葵、天堂鸟、旅人蕉高低错落,栾树正是花期,可它的花多脆弱,经不起风吹雨打,粉色花瓣糜烂地落了一地。黑色铁艺路灯高高地悬着,仰头望,雨丝如同八音水晶球里的落雪。 裙子拖尾被助理抖出了波浪般的层叠感,应隐回眸,在雨中给了摄影师一个眼神。 镜头自下而上,闪光灯照亮了她眉眼中的失落和微笑。 摄影师知道这位年轻影后的表现力一向是无可挑剔的,但是今天这份倔强又破碎的伤感,几近真实。 拍摄比预想中要更顺利,不过半个多小时便收工了。应隐让庄缇文和管家送工作人员上车。 “你又淋湿了。”庄缇文看着她烟雨朦胧的头发:“需不需要喝一点姜汤祛寒?” “我会安排的。”应隐摘了项链,垂下目来:“你去吧。” 项链沉甸甸的,满钻镶嵌的两圈,托着正中一上一下两颗祖母绿宝石。她掂在手里,面无表情地看了片刻,衡量着要是把这玩意儿弄丢了,宋时璋会不会把她发配冷宫。 她不敢。她多知好歹。 雨在风中飘着,湿漉漉的砖石小路被照得闪亮,像洒了金。茂盛的绿植半岛后,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我没空见她。” 声音太动听了,因而不给人认错的可能。 高跟鞋磕哒一声停住了。应隐迟疑,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原地不动时,听到男人静默片刻后的一声:“应小姐。” 应隐只能走过去,路灯下,商邵撑着一把黑伞,另一手掌着手机,显然正在打电话。 几步路的距离,商邵对电话那端说了个“稍等”,边走到应隐跟前。伞檐遮过了应隐头顶,商邵低头看她脏兮兮的裙子拖尾和细高跟鞋:“怎么每次都这么狼狈?” 他语气自然平淡,是一种漫不经心的询问,好像两人熟识已久。 分明没有多余的情绪的,也许他关心下属时都比这有温度,但应隐还是被他问得心口一紧。 但商邵并没有关注她这一瞬间的脆弱,而是回到了电话中。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应隐听到商邵勾唇笑了一下,“是么?她要结婚了?代我祝她得偿所愿。” 好奇怪的祝福,不是祝她幸福,而是祝她得偿所愿。应隐疑惑了一下,侧眸偷睨,发现他虽然是笑的,但眼底全无笑意。 商家太子爷的私事,岂是她能听的?她识趣地想走开,背上却被商邵揽了一下。 掌尖的停留点到为止,而且没有碰到任何肌肤。 他是在拦她。 应隐止住脚步,回眸,商邵的手已经落了,“抱歉,”他先为自己的触碰致歉,继而说:“很快结束,我送你回去。” 应隐只好又回到他的伞下,仰头望着伞檐外雨丝灯晖。 男人重诺,既然承诺了,便果然没有让她等太久。 三言两语结束了电话后,他收了手机,脱下西服递给应隐。 手里拿着伞,只靠一只手脱西服,怎么想都该是很为难的,但应隐不明白怎么有人能把这一套动作做得如此慢条斯理,一只手匀过一只手,优雅得近乎赏心悦目了。 “不介意的话,可以披着。”商邵低阖眼睫看她,眸底沉静如墨。 应隐并不觉得冷,但鬼使神差地,她还是抬手接过了,双手抻开西服,为自己披上。 衣物里衬贴着颈后肌肤,干燥温暖,衣领轻轻拢紧,那种洁净的香水味很淡地弥漫进鼻尖。 其实她小小地打个喷嚏,就会有数不清的男人为她披衣服挡风。可是他们都如此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生怕自己脱西服的动作晚了一秒。 也从来没有人问她一句是否介意。 客人都走了,在此留宿的并不多,整个酒店给人以人去楼空的寂寞清静。商邵撑着伞,两人步幅散漫地往回走,高跟鞋的轻磕声一下很缓慢地跟着另一下。 应隐察觉出身旁男人的心不在焉和烦躁。 也许是刚刚那一通电话所致。 她打破沉默,没话找话:“商先生怎么知道是我?” “你刚刚在这里拍摄。” “你看到了?”应隐惊了一下。 “只看了一会。” 应隐不自觉抓紧西装领,声音紧着低下去:“你也不出声……” 听语气是在怪他。 一阵风斜过,商邵将伞冲她那边倾了些,垂眸看她一会儿,还是沉冷语调:“你在怪我?” 应隐的眼睛只敢看路:“不敢。” 商邵抬起一侧唇角,气息里带出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那丝心不在焉消失了。 又沉默着走了一阵,应隐鼓起勇气:“商先生,有件事希望你不要误会。” 商邵淡淡地应:“什么事?” “刚刚在客房……我以为是公司的后辈,她找了我两次……”说得颠三倒四的。应隐语塞:“总而言之,我没有看猫眼,并不知道是你,所以不是故意……让你看到那副样子。” 商邵静静地等她说完,明知故问:“哪副样子?” 应隐为难地抿了下唇。她闭起眼睛,破罐子破摔:“故意要勾引你的样子!” 商邵是心血来潮逗她,但他没想到这姑娘装的时候那么装,不想装的时候又能这么不装。他一时间沉默,片刻后,才淡定地说:“应小姐,希望你能知道,只是那种程度的话,是勾引不了我的。” “希望我能知道?”应隐复述,用疑问句的语气。 “……” “……” 她干吗嘴这么快! “对不起对不起,”应隐低下脸,声音低而含糊:“没有说你希望我勾引你的意思……” 商邵瞥她一眼,没有说话。 完了,应隐满脑袋大事不妙,她让太子爷不高兴了。 短短的花园小路走到了尽头,门廊下吊着的南洋风藤编灯洒下昏芒。 应隐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既得体又顺理成章的补救方式。 商邵收了伞,语气平淡地问:“你是明星,我想应该不方便让我送你到门口,对么?” 应隐点头,心里全是懊恼,脸上全是矜持:“确实是这样,商少爷不必客气。” 商邵便送她进电梯,为她按下楼层。 梯门合上,应隐瘦条条的两臂贴住轿厢,把脸埋了进去。 “呜……”她是傻女,一副好牌打烂。 电梯没有上行,反而是叮了一声,又开了。应隐下意识抬起脸,灯光融融地笼着她沮丧委屈泄气的脸。 商邵:“……” 默了一息。 “……西服。” 应隐如梦初醒,连忙摘下了,挽了一下,双手递过去。 她就是这样,越是尴尬,越是绷出了大方坦然的姿态,唇角笑容无懈可击。 电梯再度缓缓合上,慢得应隐心里度日如年焦灼无比。 她的视线不敢逾矩,礼貌地垂着,眼里只看到男人修长笔挺的黑色西装裤。 画面在慢慢合拢的梯门中变得越来越窄。 忽然间,这幅画的收拢突兀地停止了,金属门发出了轻微的震颤声。 应隐猛然抬头。 商邵一手掌住门框,看着梯内的人,十分沉稳地问:“披肩,你预备哪一天还?”
第6章 康叔第二天一早来伺候商邵用早餐。 下了一夜的雨,天朗气清,透过阳台望出去,蔚蓝的海面一望无际,帆船港空了许多,一些帆艇已经被开出去巡游。不过那艘超级游艇仍停泊在港中,远远的似海上一座白色楼。 商邵今天上午有三场商务会面,林存康正跟他一一核实时间行程,末了问:“昨天还愉快吗?” “你问哪方面?” 老人家越来越会揣测圣意,一句话正着反着理解,风味大有不同。他口吻揶揄:“这么说,确实是有愉快的方面。” 商邵放下刀叉,用热毛巾细致而从容地擦了擦手,才淡定地说:“你要是闲得来套我话的话,不如去帮我查一个人。” 康叔做出但凭吩咐的模样,商邵示意他去主卧床头柜拿一枚祖母绿戒指。 康叔依言去了。黑胡桃木的台面上,商邵昨晚上的口袋巾还是四方的模样,上面躺一枚宝石戒。长方形的戒面,冰糖大小,火彩极亮,深邃而透,一看就价值不菲。他连带口袋巾一起托在掌心,拿到商邵面前,不解:“你什么时候买的?” “昨晚上被人扔上来的。” 这酒店建筑并不是垂直面,而是一层叠一层,从高到底由里向外,像邮轮。他怎么会想到,昨晚上回了房间没多久,会从下面的行政套房阳台上,扔上来一个什么东西,啪的一声砸在户外实木地板上。 原以为是椰子砸落,或者外阳台那株大王椰劈了一折叶子,但那些动静都该更响。 指间擎支烟的短暂功夫,商邵难为地起了点好奇心。他慢条斯理地踱出卧房,俯身捡起了那枚绿莹莹的小玩意。 捡起来时才知道是枚戒指。雨后月光下,香烟雾气潮湿着晕开,他垂目端详一息,拆下系在戒圈上的那张真丝餐巾。 雪白餐巾上还印着酒店徽标,蝴蝶结被阳台上的雨水沾湿了些,展开,黑色马克笔的一行数字。 不必猜了,一定是那个女人的电话号码。 “她是把这个戒指当石头用了?”康叔匪夷所思。 他见惯了好东西,自然一眼就能分辨这戒指的价值。用它当石头,多少有点暴殄天物了。 商邵“嗯”了一声。 康叔更怀疑人生,迟疑地说:“她有没有想过,其实可以打你房间的内线。” “我告诉她了。” “你怎么告诉的?” 商邵饮一口红茶,搭着腿,气定神闲的模样:“打内线。” 刚扔出戒指没几分钟,房内电话就响,活似午夜凶铃。应隐吓得一抖,揭起听筒不说话,以为是什么变态私生粉。 电话那端声音低沉清冷:“其实你可以直接通过这样的方式告诉我。” “然后呢?”康叔忍俊不禁,追问道。 “她说好的,下次知道了。” “还有下次?”康叔挑了挑眉。 商邵:“我也这么问她了。” 他还说:“看来应小姐经常干这种事。” “那她说……?”康叔追连续剧似的。 应隐还能说什么?她扯紧了电话线,低声而呼吸紧涩:“是第一次。” 她也知道这种话对面的男人必然不信。他该是见惯了女人的手段了,单纯的放荡的直白的欲擒故纵的,也该是看遍了女人的风情了,清纯的妩媚的明艳的成熟的,又怎么会信一个名利场上的交际花,会是第一次主动给男人电话号码? 但那也不过是为了还披肩而已。 顶多的顶多,掺杂了一丝一缕对宋时璋的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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